醉生

多个墙头蹦迪,接约稿。不用因为西湖组关注,不更了

【默俏】立秋《镜缘》

中元贺文

-

 

如果要问A市哪里最有名,十个人里十个人都会说A大。这座以A市命名的大学历史悠久,至今建校已有二百余年,曾有人开玩笑说,不是A大建在A市,反倒是A市坐落于A大。

 

在这样一座以大学闻名的城市中,自然到处都是便于谈话学习的咖啡馆和茶室。这天傍晚,随着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落地窗外,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推开了咖啡厅的门。

 

他面容俊秀,身姿修长,看起来十分年轻,至多不超过而立的年纪,却有一头无瑕的白发,在脑后随意扎成一束长至腰间。

 

店里客人不多,他轻轻一扫,就向角落里坐着的一男一女走去。

 

“不好意思,我来晚了。”

 

“是我们来的太早,”那一男一女连忙站起来,那名男生介绍道:“史教授,这是我女朋友,之前和您说过的,家里有些东西想请您看一下。”

 

那名女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,可以看出她很重视这次会面,衣着妆容都非常得体,但是眉目中的忧虑与困倦却在白衣人眼中显露无疑。

 

三人寒暄落座,女生从包中拿出一块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布放在桌上:“就是它。”她语带疲惫,“这是家里不知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东西,之前都好好的放在柜子里,但是最近越来越不对劲。我夜里总能听到喊杀声,看了很多次医生都不管用。”

 

她想起什么似的,双眼惊恐的睁大,不自觉得往男生身上靠了靠:“家里越越来越冷了,刚过立秋,有时候晚上我居然会被冻醒。”

 

男生安抚的搂着她的肩,补充道:“而且有时候夜里半梦半醒,总觉得家里还有旁人。我们也是听朋友说您对这方面有些了解,冒昧请教,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。”

 

“我来看一看吧。”史教授说,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悬于黑布之上三寸,礼貌的确认道:“可以掀开么?”

 

“您请。”女生强撑着笑了笑,脊背紧紧贴住椅子,似乎是想在这方寸间尽可能地拉开与这不明物体的距离。

 

史教授轻轻颔首,揭开了那块布。

 

重重包裹之下,一枚巴掌大的青铜古镜静静躺在那里,莲花纹样古朴端庄,正面向下扣在桌上,不知道是什么模样。

 

那两人双眼紧紧盯着桌上,似是害怕青天白日的从这镜中钻出鬼来,却没注意看清镜子的瞬间,史教授的瞳孔猛地一颤,整个人轻轻一晃,仿佛遭到了极大的冲击,连站都站不稳了。

 

“这面镜子,你们是从哪里得到的?”他梦呓似的问道。

 

“家中长辈遗物,我也不是很清楚。”女生说,“有什么问题么?”

 

“不,没什么。”史教授仿佛发出了一声叹息,一手轻轻落在镜上。

 

千载时光倏忽而逝,旧物故人尽皆离散,谁成想因缘际会,他竟得以与师尊的铜镜重逢。

 

史教授,不,俏如来静静感受着掌心之下的煞气,慢慢拧起眉头。千年以前曾有一段时光,他与这铜镜朝夕相处,却并没有感受到这些诡异之处,如今只是指尖相触,刺骨冰寒就攀上了他整条胳膊。

 

他想了想,作势在口袋中翻了翻,指尖光华一闪,一串琉璃珠瞬间出现。他将琉璃垂在镜上,两者相触的一瞬,他眼前一晕,耳畔顿起震天杀声。

 

这是……霓霞之战那十万冤魂!

 

不及细想冤魂何以突然作祟,俏如来目色一凝,不退反进,手捏剑诀,心诵佛语,将神识送入镜中。

 

入目是一片血色无间地狱。数不清的残肢碎骨堆成无边尸山血海,血腥气冲天而起,辨不清人形的鬼黑影源源不断的向他扑来,怨愤与不甘凝成的煞气仿佛要所有活物绞杀殆尽。而俏如来凛然不惧,毫不犹豫地抬步向煞气最重那处走去。

 

不知何时,他身上所穿已经化成千年前惯穿的洁白袈裟,琉璃佛珠静静持在指尖。他身负渡世大愿,释家修为精深,更有墨狂护持,无物可近他身,反而他身畔金色佛光渐起,所有污秽触之即化为飞灰。在这不辨天日的修罗场中竟硬生生开出一条清净圣洁的路来。

 

愈往前,哭嚎之声愈大,直至震耳欲聋。而在那污秽最密集处,俏如来见到一块被撕碎的布料,那块料子已经被血浸透,看不出原本的样子,他却越发心惊,本能觉得层层白骨掩埋之下,定然藏着些别的东西。

 

羽国的真实历史对他不是秘密,当年霓裳郡主亲身诱敌,尸骨无存,若是被一起拖入这无边地狱中,这千年以来又该经受着怎样非人的折磨。

 

思及此处,俏如来脚步愈急,一掌如来圣印打出,掀翻群鬼的同时,终于见到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人。

 

或者说,那具骷髅。

 

那人伏在地上,只有几缕青色布料挂在身上,周身血肉则早就被群鬼啃食殆尽,浑身只剩森森白骨,离得最近的那个恶鬼被打出去前,嘴角还挂着一抹血丝。

 

然而就算如此,他竟然还有神志。俏如来只见他微微抬头,熟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:“出去!”

 

与此同时,一股不知哪来的力量将他远远推了出去。他毫无防备,直接被推出了镜中方寸世界。

 

镜中煞气太重,兼之乍见故人,俏如来心中气血翻涌,竟自唇角溢出一丝鲜血。

 

“史教授!你没事吧?”那名女生见他只是看了看镜子背面就受此重伤,吓得立刻站起来,手忙脚乱的把黑布重新裹上,“要给您叫医生么?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面镜子这么危险……”

 

“没事,只是一时不小心。”俏如来微微摇头,擦去唇边鲜血,安抚地冲她提了提唇角:“这面镜子太凶,不适合放在家中,你有什么打算么?”

 

女生茫然摇头:“我不敢要它,扔了卖了又怕害到别人,所以才来找您……您真的没事么?要不我还是找个地方把它埋了吧。”

 

“不介意的话,可否交由我来保管?”俏如来道,“这面镜子与我先祖也有些渊源。”

 

女生犹豫片刻,仍是摇头,这位史教授看着年纪轻轻没多少道行,摸了摸镜子就开始吐血,要是真把镜子给他,岂不是害人性命。

 

俏如来知她顾虑,又是好一番劝慰,直到暮色四合,才将镜子装入包中,在咖啡厅门口和原主告别。

 

带着这面镜子不好再回学校,俏如来稍一沉吟,直接驱车回到自己郊外的住处。

 

路灯一棵一棵的闪到身后,俏如来目视前方,面色平静,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不自觉握紧。纵使相隔千年,那低沉柔雅的声音他也不会记错,那不可能是霓裳郡主,那是……默苍离的声音。

 

难道千年以来,默苍离一直在镜中受此折磨么?那突然溢出的煞气又是怎么回事?俏如来心中疑问纷杂,却不得不压抑着回到住处,才能探问分明。

 

看到镜子正面背对着他的遥遥一领青衫时,俏如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。

 

“师尊?”他试探着唤道,将一股清正佛力注入镜中。

 

那领青衫随即变得清晰了些,仿佛被微风吹的微微晃了晃,低柔的声音在房内响起:“什么时候了?”

 

“已是千年后了,今日正是中元。”俏如来答道。

 

相隔良久,镜子里才传来回应:“七日后你再来。”

 

他既然这样说了,大抵是有自己的考量,俏如来怕自己贸然闯入帮了倒忙,只得提着心过了七天。上次在镜中看到的那一幕摧肝沥胆,他生怕再入镜后连故人白骨都寻不得,短短一周只觉比七年还要漫长。

 

再次入境却比上次容易得多,耳畔的喊杀声似乎小了一些,有一处地方仍是围了许多恶鬼,却比上次少的多了,随着俏如来前来,大都循着本能退了开来,不像上次飞蛾扑火一般往前挤。

 

而在群鬼中间,一人青衫磊落,端坐地上,正在阖目假寐,正是肢体完整的默苍离。他身周仿佛有个无形结界,使得众鬼虽然觊觎,却始终无法再进一步。

 

俏如来心中大石落地,唤了一句“师尊”,重续先前对话,才慢慢厘清了来龙去脉。

 

原来默苍离死后魂魄不稳,又自认有罪,就被摄入了这面铜镜。镜中虽有十万怨鬼嚎哭,可他毕竟曾经身负墨狂,一般鬼怪等闲近不得他身,只有中元节前后鬼门大开,阴气极重之时,群鬼才能突破结界,用他泄愤。这轮回般永无止境的苦痛原本他也习惯了。可近些年来他的力量逐渐衰竭,渐渐压抑不住那冲天怨气,才致使他们借着鬼月溢了出来。

 

这些事他说来平淡,仿佛千年折磨不过只是闲闲翻了一页书,在这尸山血海中还有余裕询问俏如来近况。

 

俏如来的经历却比他丰富的多。当年他巡遍九界,在魔界因缘际会,不得不与墨狂融为一体,后来又因身陷时空裂缝得了一番奇遇,脱身而出时已是一脚迈入仙途,从此不老不死,只得立于世外静看世事变迁。不过为了保持一颗人的心,他也会为自己伪装一些身份融入尘世,体味常人的生活。如今他明面上的身份,就是A大的一名历史学教授。

 

“就是教学生的,”俏如来解释道,“上学期又挂了三个,捞都捞不起来,全办公室一起喝凉茶降火。当了老师才知师尊当年对我有多大的耐心。”

 

默苍离微微摇头:“你当年也做得很好,事急从权,是我苛责。”

 

这迟来的夸奖仍是让俏如来双眸一亮,不过他不欲纠结过往,略一思忖,忐忑的问道:“这些冤魂我可以超度,只是弟子有个不情之请,师尊可愿……再陪一陪弟子?”

 

若是常人经历这千年苦痛,一朝解脱,恨不得立时就投胎转世再世为人,默苍离却是认真想了想后,就痛快颔首应下。

 

俏如来面色一亮,来到默苍离身畔跏趺而坐,垂首闭目,口中默诵佛号,琉璃佛珠无风自动,金色佛光围绕二人冲天而起,一寸一寸向外扩去,将一切怨愤与不平都消弭殆尽。

 

他专心入定,是以没有看见,身畔那人一直静静看着他,眸色中一抹温柔渐染。

 

如果千年折磨能换来这样的重逢,那也可算是老天垂怜。

 

俏如来再醒来时,窗外已是天光大亮。

 

一次荡平十万冤魂,就算是他也有些吃力,前夜好不容易以清圣之力遍扫镜中空间,甫一结束他就昏睡了过去,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镜中出来的,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,只是一片暗沉的绿色。

 

转过头去,那枚铜镜静静躺在枕畔,触手已经没有了那种冰寒煞气。俏如来勾起唇角,正欲拾起镜子说些什么,无意中突然看见墙上的时间:9:29。

 

他今天还有课!

 

俏如来猛地弹起身来,匆匆说了一句“师尊我稍后解释”就冲进浴室,五分钟后,他已经穿戴整齐,行驶在路上。那枚铜镜他不放心放在家中,被他随身带着放到了副驾驶,此时正面朝上,默苍离一席青衫,正在默不作声的打量着这个怪异的空间。

 

好在错过的时间不多,俏如来随手给铜镜背面拍了个照,路上打了个电话让助教先进行随堂小测,内容就是给这面铜镜断代。一面把油门踩到限速顶端,一面和默苍离解释现代社会。

 

只是时间跨度太大,他一时竟不知从何讲起,只好想起什么说什么,直到进了学校,也刚说完现今不同国家政体的意识形态。

 

三五步迈进教室,室内的嗡嗡低语瞬间安静下来。助教刚把答案收齐,一起交给他就退到了一边,俏如来快速浏览一遍,只见答案从商周到上周应有尽有,他忍不住叹了口气,将铜镜小心翼翼的摆在桌上,拿起水杯喝了一口,开始教书育人。

 

这天事情格外多,教务处和学生办轮番来找人,要签的文件在桌上摞了厚厚一叠,默苍离就隐于镜中静静观视他的生活,等到终于能回家时,俏如来差点都忘了自己还带了一个人来。

 

回家的路上,他颇为不好意思的道歉,默苍离自然不追究这些细枝末节,只是问了些他课上所说的问题。千年的历史极为庞杂,俏如来虽然有心解释,却也只能粗略的介绍一番。

 

之后的几天,二人便延续了这样一种相处模式,默苍离这些年来虽有修炼,却也元气大伤,俏如来便将自己那串精魂凝成的琉璃珠与铜镜一起放着,用自己的精魂为默苍离慢慢疗养。

 

转眼又是中秋。这年中秋圆月格外明亮,皎皎悬于天边,月光水银泻地似的洒落阳台,无需开灯,仍能视物。

 

俏如来端了一杯酒立于窗畔,将铜镜置于一旁的高几上,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默苍离说话,突然那边没了动静。

 

他正要回头去看,突然发现眼角多出一抹青色,再一眨眼,如寒松劲柏一般立于身侧的,不正是默苍离。

 

“师尊?您能凝体了?”俏如来诧异道,他原本以为还要再等一年。

 

“你以心血相助,我自然修炼的快些。”默苍离颔首,与他共望一轮天涯明月。一时无人说话,却不知是谁靠近了谁,二人的身影不知不觉离近了一些,直至并肩。

 

默苍离既然有了实体,就不再日日跟着俏如来去上课,只是在家中拉着窗帘看书。然而史书记载真真假假,曾经的墨家钜子最是清楚不过。是以当他找遍书房也没有发现俏如来的笔记后,直接问上了自己曾经的徒儿。

 

“这些年的历史,你记于何处?”

 

俏如来恍然,这些日子忙忙碌碌,他竟把这事忘了。他带着默苍离来到书房,翻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盒子连在电脑上:“师尊,都在移动硬盘里。”

 

笑话,千年历史尽书纸上,岂是这小小一间公寓放得开的,俏如来可是受够了搬家的苦,从光盘换到u盘又换到移动硬盘,国家历史研究院要是知道他都要夸一句无纸化办公第一人。

 

于是默苍离就埋首书斋看了三个月的书。在此期间他也不忘修炼,身体愈加凝实,甚至在可以吃些东西后,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点外卖。

 

这天是这学期最后一天,俏如来忙着阅卷算分,到家时已是月上柳梢。默苍离却不在书房,他四处找寻,才在阳台看见他。一抹月色映在他如玉面庞之上,仿佛仙人。

 

“我看了你的论文。”默苍离说到。

 

俏如来这才想起来,他之前评职称的论文为了备份,也在硬盘里存了一份,里面有些史学观点对千年前的人来说颇为激进,默苍离这句话没有情绪,他听不出好坏,只得默默走上前去。

 

古人亦见今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。俏如来一时恍惚,觉得千载时光仿佛大梦一场,什么都没有变过,他依旧是那个满心忐忑站在师尊面前的小徒弟。

 

默苍离顿了顿,摩挲着那面铜镜,缓缓道:“我少时常怀此镜,乃取其以史为鉴之意自警,之后赠与霓裳,是想她明辨我非良人,后来不肯释手,只因不愿忘记曾经的罪孽。如今此镜辗转落入你手,也是一个好归宿。”

 

“师尊……”俏如来动容,他听得出,这是默苍离肺腑之言。

 

默苍离放下镜子,背对满室月光,走到他身前:“时移世易,你的观点很好,只是我已经脱离这个世界太久了。”他专注的看着俏如来,仿佛要做出一个庄重的许诺。

 

“这一次,换你教我。”

 

“好。”俏如来微笑颔首,心有所感,悄悄牵住了近在咫尺的那人的手。

 

冰冷的温度之下,传来与他同样的力度。原来他从来不是一厢情愿。

 

- END -


评论 ( 6 )
热度 ( 68 )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醉生 | Powered by LOFTER